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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潤宜都

慧言妙語藏民間
發(fā)布日期:2023-05-10 來源:潘祖德 編輯:宜都融媒體




□文 潘祖德








大千世界,每個人喜好不同,但都理應(yīng)得到尊重;反言之,你可以不喜歡,但絕不可輕易嘲笑或否定。因為凡人不可能擁有包羅萬象的知識和閱歷,也不可能隨意百分百去明辨別人的是與非。

歷史的經(jīng)驗表明,高手大多在民間。比如語言,對一個善于洞察社會的人來說,無論是世代凝練傳承下來的哲言格語,還是當下智人靈光閃現(xiàn)道出的雅言俗語,抑或普通民眾日常交往產(chǎn)生的趣言妙語,無一不是思維碰撞的火花。其表達形式靈活多樣,有的實話虛說,有的正話反說,有的整話零說,有的直話彎說;其功效收益殷實豐碩,或點人聰明,或教人機警,或啟人深思,或逗人開心。

作為普通記憶人群,年幼時處于語言積累的快速增長期,而父母家人的影響可謂啟蒙。本人就是在這樣的語言環(huán)境中成長的。

積積攢攢,買把花傘;大風(fēng)一吹,一個光桿。至今記得,兒時雨天出門,母親叮囑我們保護好自己的小雨傘。因為貧窮,家里添置一點物件實在很難。就這幾句,讓我們懂得珍惜才能擁有。

童年居住“四水歸堂”的老屋。房頂小瓦破碎漏雨,經(jīng)常要用盆和木桶接水。父親每次上屋調(diào)瓦,嘴里就不滿地嘮叨“屋漏偏逢連陰雨,船破又遇頂頭風(fēng)”之類的話,還提醒我們平時注意防范。

吃飯端滿碗,下田躲大懶;利己當先鋒,干活磨洋工。這是大哥年輕時當生產(chǎn)隊長,常警示社員群眾勤勞愛集體的俗語。

兒時不識字,更不會記錄,但我總覺得身邊人說話有魔力。一旦被我耳聞,好聽的就如“磁盤”一樣儲存于腦際,且經(jīng)常溫習(xí)。

大我十三歲的姐姐是鄉(xiāng)村教師。還沒到入學(xué)年齡,我就跟隨她穿梭在村小的教室和辦公室。一位性情活潑、口才出眾的語文老師,說過很多逗人捧腹的語句,一段略帶夸張而又形象嘲諷鋼筆質(zhì)量的順口溜,讓我現(xiàn)在想起來還忍俊不禁——

花了七塊七毛七,

買來一支蘸水筆;

要寫的時候不出水,

不寫的時候水直滴……

說完,他還故意湊近我的小臉蛋猛問:“你說著急不著急?”嚇我一跳后,便留下一陣爽朗的笑聲。

民間藝人吃“百家飯”,見多識廣,大多能說會道。

一位堂兄是村里有名的瓦匠,撿漏上房、打灶砌墻,業(yè)內(nèi)之事樣樣精通。更有趣的是他具有獨特的語言風(fēng)格,每次請他來家里辦事,瞧他那“本山大叔”訓(xùn)徒弟般的言辭和神態(tài),就憋不住笑岔氣。

心情好時,天快黑了,主人催他收工吃飯,他會嘟囔道:“不要慌不要忙,太陽下山有月光。”心情不好時,遇主人喊他進餐,他興許會不耐煩皺眉怒嚷:“事沒搞完催吃飯,鍋里煮有王八蛋?”

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在他干活正起勁時不要打擾,否則會自討沒趣尷尬不已。一旦閑下來,他便以響亮的口哨聲暗示別人。凡是會唱的歌曲,經(jīng)他口腔旋轉(zhuǎn)出來,氣流立即演變成清脆的音樂。

家鄉(xiāng)不少農(nóng)戶為了省事,過去都有算計著請來幾幫手藝人同時干活的情形。這位愛熱鬧的堂兄,最喜歡與其他師傅雙簧逗趣。

一日,本村藝高的木匠和他同時被請進我家忙活。稍有歇息或是喝茶的空檔,堂兄就用娘娘腔哼唱民間歌謠刺激木匠:“醫(yī)生屋里病婆娘,木匠屋里栽架子床……”木匠便打諢回敬:“篾匠屋里破竹筐,瓦匠屋里穿洞子墻……”隨后就在樂呵呵的氛圍中相互遞煙。

年少時我只覺得,藝人們擁有聰明的頭腦,積累著豐富的民間語言,卻感覺不到這些有趣的話究竟蘊含著什么。上中學(xué)后乃至更晚的時候,我才悟出其中的門道,他們哼唱的這類歌謠,說明舊時代勞動者付出與回報錯位,反常的“常態(tài)”往往就是他們的生活常態(tài)。

青年時期,我的經(jīng)歷漸漸豐富起來,學(xué)醫(yī),做裁縫,任村團支書,雖然工作一時沒能定型,父母家人也揪心我太瘦弱干不了體力活。而我自己卻沒想那么多,反覺得鄉(xiāng)村是個吸收民間文化的大課堂。

十七歲那年去一家診所學(xué)醫(yī)?!?span style="color: rgb(10, 53, 85); box-sizing: border-box;">醫(yī)術(shù)不明,鈍刀殺人”這是中醫(yī)師劉先生與我見面之語。他嚴肅地教誨我,“醫(yī)學(xué)無止境,從醫(yī)也是一門高危行業(yè),如同司機一腳踏著剎車,另一腳踏在公安局。”

一番話說得我提心吊膽。像眾多學(xué)徒一樣,我高度警覺起來,利用早晚時間,發(fā)奮苦讀《藥性賦》《湯頭歌訣》和《瀕湖脈訣》等大量傳統(tǒng)中醫(yī)理論,老想著具備真才實學(xué)的從業(yè)本領(lǐng)。

跟隨師傅坐診、出診,或在藥房抓藥,為病人換藥,我有機會接觸到大量風(fēng)格各異的民間“講師”,包括那些老道的醫(yī)師們。

一次, 因夫妻鬧矛盾,一位受傷的婦女流著淚走進診所。

女醫(yī)生忙著給她處理傷口,病人很是傷心。女醫(yī)生一邊用碘酒棉球為她消毒,一邊說著有意思的小段子穩(wěn)定對方情緒:“女人都是‘菜籽命’,落戶磨合就生根:嫁給當官的做娘子,嫁給殺豬的翻腸子,嫁給打鐵的掄錘子……”幾句話沒說完就把年輕婦女逗樂了。

那些年,也常有病友或群眾對就醫(yī)不滿,社會上出現(xiàn)一些嘲諷水平低、療效差,卻又收費貴的段子:“庸醫(yī)坐中堂,問病開藥方;打點青霉素,掛瓶葡萄糖;死又不會死,活也活不長。

在短短近兩年學(xué)醫(yī)過程中,我也記住不少保健和養(yǎng)生常識。

一日一棗,長生不老;核桃山中寶,補腎又健腦。

女子三日不斷藕,男子三日不斷姜。

早喝鹽湯如參湯,晚喝鹽湯如砒霜。

胃不是餓病的,而是被撐病的。

……

隨后一年半,因故我又跟隨大哥走村串戶學(xué)裁縫,再增頻繁接觸鄉(xiāng)親們的機會。各類民間段子高手紛紛出現(xiàn)在我的視野,一些經(jīng)典的語言信息,如山澗溪溝的野泥鰍源源不斷溜進我的記憶之籠。

一老頭講“啞謎”趣話,倆親家斗“嘴”笑得我流淚。

男親家早餐后故弄玄虛,說是要回去忙著從上田往下田舀水抗旱;親家母疑惑,上田往下田可破堤自流啊,干嘛舀水?

男親家回答,堤是破了可它不流??!親家母忽然明白,對方是在奚落自己沒主動留客,于是靈機一動,要親家別急著走,稱中午來做美味。男親家好奇地問做何美餐?她說準備燉麻雀火鍋。

男親家同樣疑惑,哪來麻雀?親家母告訴他稻場里多的是。他接著又問怎么抓到的?親家母故作放松,表示可用石磙碾壓。男親家不信直搖頭,親家母堅稱過去一碾一片。男親家忍不住追問,麻雀不知道飛?親家母湊近他耳邊神秘道,有了好吃的趕不走呢!

類似這樣的趣味智段,在家鄉(xiāng)田間地頭處處可聞。還有正話倒說、順話反說,聽似不合情理甚至一派胡言,細品卻有著強大的逆向思維能量,顯示出古老先民具有嫻熟的邏輯智慧和語言技巧——

喜鵲蹲窩會唱歌,河里魚兒滾上坡;先生我后生哥,哥哥念書我教學(xué);媽媽出嫁我打鑼,爹過喜事我抬盒。咿兒嚯衙兒嚯,一撥人從嘎嘎(方言外婆)門前過,嘎嘎正在睡搖窩(方言搖籃)……

進校園上講臺之前,我曾經(jīng)有過一段村團干經(jīng)歷。那時,正值改革開放,包括文化事業(yè)進入活躍期。一名基層團支書,必須接觸社會群眾,盡力豐富青年文化生活,這也增強了我的語言積累意識。

相互拆‘彈’,即成啞彈;相互搗蛋,一起完蛋。這是我最早聽到一位老干部警示年輕人團結(jié)奮斗的言論,正好與后來出現(xiàn)的幾句經(jīng)典對應(yīng)吻合:“相互補臺,好戲連臺;相互拆臺,一起垮臺?!?/span>

開放初期,不少人思想滑坡,開始追求享樂。一位老支書在群眾會上提醒,“莫怪我老和尚念經(jīng)——句句難聽,有些人不顧家底,圖一時之快留下后患!這叫‘賣了媳婦換酒喝,先痛快后難過’。”

當然,生活中也難免出現(xiàn)各種俗語雜音。“看稀奇,看古怪,兩支鉛筆談戀愛……”這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車站等常見的“套鉛筆”行騙者慣用的開場白。還有逢年過節(jié),街頭耍龍?zhí)?、推滾燈的打趣葷段:“好笑好笑真好笑,娶個媳婦爹又要……”以此逗樂圍觀人。

蘿卜青菜,各有所愛。只要客觀上遇見過,人生中或多或少,總會有一些經(jīng)典的人或事會根植于你我的內(nèi)心,乃至銘記終身。

不知你有沒有這種感覺,趣言妙語就是這樣一種客觀存在。當你擁有時怡然自得,一旦失憶或混淆不清時便會焦慮不安。

根深方才葉茂。語言積累除了閱讀、實踐,從民間采集再自我創(chuàng)新也是一重要渠道。如深山釀出的蜜,性價比高自然俏銷。

總之,一句樸實的經(jīng)典,往往折射出豐厚的文化底蘊。










作者簡介


潘祖德,湖北宜都人。湖北省學(xué)校文化研究會會員,宜昌市作家協(xié)會、市散文學(xué)會、市民間文藝家協(xié)會會員,宜都市故事學(xué)會副主席。勤于思考,樂于練筆,重于口碑;摯愛美麗鄉(xiāng)村,感悟百姓生活,嘗試筆觸育人。作品散見報刊網(wǎng)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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